&esp;&esp;妈妈的葬礼上,她时常察觉别人偷偷打量她,暗地里说她真冷血,一滴眼泪都没有掉过。
&esp;&esp;但是,一想到自己的流泪,变成了展示她并不冷血的证明,这种异化感就让她更加没法哭出来。
&esp;&esp;那时候郁思弦一直陪在她身边,总是严肃地据理力争,要求那些人收回前言。
&esp;&esp;从未有一次,反过来说她奇怪。
&esp;&esp;从那时到现在,他好像什么都看出来了,连她那些不足为人道的懦弱,也一并知悉,却依旧理所当然地包容了,没有觉得她很奇怪。
&esp;&esp;陆照霜之前微妙的情怯,在这样平静的接纳下,竟然淡去了不少。
&esp;&esp;她深呼了一口气,“没关系,可以去的。”
&esp;&esp;郁思弦打量她片刻,似乎是确认她所言非虚,然后按下中控台解锁,将折叠伞递给她。
&esp;&esp;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墓园。
&esp;&esp;雨天无人吊唁,不必在他人的注视下,被迫成为某种特定仪式中的演员。
&esp;&esp;他们踩在雨水横流的石板路上,一切风雨声都逐渐变为了乐曲的前奏,在接引他们去见故人。
&esp;&esp;陆照霜在墓前站定。
&esp;&esp;墓碑上,章若华的照片摄于很多年前,那时她年轻很多,眼里很亮,藏着不驯的骄傲和野望,嘴角的笑意却也不乏温柔愉悦。
&esp;&esp;那是章若华风华正茂的时候。
&esp;&esp;章若华从不对人示弱,宁愿愤怒、尖锐、刻薄地亮出牙齿,也不愿意让人看出她的软弱。
&esp;&esp;所以陆照霜想象不了,在最后的那一刻,妈妈究竟是有多不甘、多遗憾,才能不顾体面地拉住朱老师的手,试图说点什么,却仍旧没能说完。
&esp;&esp;如果她那天没有任性地离开家,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?如果她那天没有落选,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?
&esp;&esp;郁思弦站在她身后,凝视着她沉默的背影。
&esp;&esp;现在的雨势不是一柄伞能挡得住的,冰冷的雨珠顺着她小腿流下去,她都快被浇透了,却还是一动不动。
&esp;&esp;他无意打扰阿照,但她待得太久了,有感冒的嫌疑。
&esp;&esp;“阿照。”
&esp;&esp;还没等他思索出劝她离开的措辞,陆照霜的声音就先从前方传来。
&esp;&esp;“思弦,你说,妈妈到底想让我做什么呢?”
&esp;&esp;郁思弦一怔。
&esp;&esp;陆照霜好像并没有真的想从他这里听到答案,只是自顾自地说着。
&esp;&esp;“当上首席就可以了吗?她最后想让我做的就是这个吗?我现在完成她的愿望了吗?但已经太晚了对吧,她根本就不会原谅我对吧?”
&esp;&esp;她像是陷入了一团自己也解不开的谜团,声音变得越来越高、越来越快。
&esp;&esp;郁思弦心中蓦地一紧,“阿照!”
&esp;&esp;他顾不得去考虑他们之间应有的距离,上前一步,握住陆照霜肩膀,将她身子扳了过来。
&esp;&esp;她眼神茫然空洞,脸上没有一丁点血色,毫无防备地撞进他眼里。
&esp;&esp;郁思弦心中蓦然一沉。
&esp;&esp;这些年来,几乎每个人都认为,让阿照成为首席,是章阿姨没能说完的遗愿,而阿照也一直在为了这个目标努力。
&esp;&esp;但在这一刻,他突然明悟。
&esp;&esp;继承遗志?不,那太美好了。不是那样的。阿照只不过是,一直在为她五年前的那个错误赎罪而已。
&esp;&esp;他心脏就好像被撕开一个豁口,风雨呼啦灌进去,鼓胀地抽痛起来。
&esp;&esp;所以她选上了首席,却依旧不怎么开心,因为她年复一年不过是为了赎罪而拉小提琴而已。
&esp;&esp;他听了她那么多次音乐会,为什么直到现在才发现这一点?
&esp;&esp;“阿照,别这样,”握在她肩头的手掌紧了又紧,他轻声恳求,“别这样。”
&esp;&esp;他的伞被撞开了,雨水几乎淋透了他半边身体。
&esp;&esp;陆照霜怔了下,慌忙仰头,双手握住伞柄微微抬高,好用自己的伞将他罩住。
&esp;&esp;暮春时节少见这样的大雨,雨水顺着伞面边沿哗啦直下,将他们困在这潮湿的方寸之间。
&esp;&esp;他镜片后的眼睛都好像被雨水打湿了。
&esp;&esp;陆照霜手足无措,不明白为什么,明明是她来看望已逝的母亲,郁思弦却看上去比她更难过一样。
&esp;&esp;
&esp;&esp;从墓园回来,车子停在了陆照霜家门口。
&esp;&esp;下车前,她犹豫不决地看着郁思弦,“真的不用我送你回家吗?”
&esp;&esp;郁思弦摇了摇头,“抱歉,之前是我失态了,现在没事了。”
&esp;&esp;陆照霜仍旧不放心,“那你说别这样,是什么意思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