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&esp;&esp;夜里,洪兴某处地下赌档。
&esp;&esp;昏黄灯光下,烟雾缭绕久久不散,一群面貌模糊的男人围着一张油腻的骰子桌。叫喊声、咒骂声、骰盅摇晃的哗啦声交织,构成一幅颓丧的堕落图景。
&esp;&esp;程啸坤像一具被抽走灵魂的空壳,蜷在角落最阴暗处的椅子上。
&esp;&esp;他面前的筹码寥寥无几,眼神空洞地追逐着桌上那几颗决定无数人命运的骰子,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闹剧。
&esp;&esp;在这里,没人认得他这张新脸。也没人知道他就是近期辣手摧花的连环杀手。
&esp;&esp;他偶尔出现在这里,只被当作一个沉默寡言、手气奇差的普通赌客。
&esp;&esp;自澳门回来后,蒋天养提供的赌本他私藏了一部分以备不时之需,另一部分,则照常挥霍在这赌桌上作为消遣。
&esp;&esp;因为赌博带来的另类刺激,是他逃避现实,麻痹痛苦和仇恨的唯一方式。
&esp;&esp;又一局尘埃落定,面前最后的筹码被庄家面无表情地扫走,如同扫走一堆垃圾。
&esp;&esp;程啸坤低骂一声,猛灌了一口手中啤酒,冰凉的液体却像汽油,浇在他心头那簇幽暗的火苗上。
&esp;&esp;男人烦躁起身,走出这令人窒息的巢穴。
&esp;&esp;他站在路牙边,点燃一支烟,试图借由尼古丁稳定自己失控的情绪。
&esp;&esp;夜风一吹,有些发黏发热,男人却打了个寒颤。
&esp;&esp;就在这时,刚才邻桌两个马仔也跟着走出来,两人之间骂骂咧咧的对话,猝不及防地刺入他的耳朵:
&esp;&esp;“叼!”
&esp;&esp;“今晚手气真是黑过墨斗!”
&esp;&esp;“是啰,衰到贴地…诶,你听讲未啊?头先过来个阵,我听到吹水祥他们讲……”
&esp;&esp;“讲乜啊?”
&esp;&esp;说到这,马仔把声音压低了些,却依旧清晰:
&esp;&esp;“他们讲东英奔雷虎个老婆,就是之前被车撞死老母那个…最近好似痴咗线咯!”
&esp;&esp;“吓?点痴法?”
&esp;&esp;“听讲她晚晚发噩梦,经常一个人走去沙田马场旧区个边游游荡荡,有时候是下午,有时候是半夜,说是要烧纸积阴德喔!”
&esp;&esp;“你讲,是不是撞邪?哈哈哈哈!”
&esp;&esp;「沙田马场」四个字,像一道强烈的电流,瞬间击穿了程啸坤麻木的神经———
&esp;&esp;他整个人猛地一僵,夹烟的手指猛地一抖,烟灰簌簌落下,全身的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,又在下一秒疯狂倒流,冲得他耳膜嗡嗡作响。
&esp;&esp;那两人的对话还在继续,带着下流的调侃和幸灾乐祸,但程啸坤已经听不清了,脑内只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叫嚣:
&esp;&esp;齐诗允!沙田马场!
&esp;&esp;那个贱人!她竟然敢再次踏入那个地方?!
&esp;&esp;那个毁了自己一切的地狱!那个每次做噩梦的固定场景!
&esp;&esp;巨大的仇恨如同休眠的火山,在这一刻被彻底引爆,岩浆般灼热的杀意奔涌而出,瞬间吞噬了他所有的理智!心脏疯狂地擂动,几乎要撞破胸腔———
&esp;&esp;是陷阱?还是……
&esp;&esp;这个念头只闪过了一秒,就被更汹涌恨意淹没。
&esp;&esp;陷阱又怎样!
&esp;&esp;现在自己烂命一条!不男不女!同只阴沟蛆有乜分别?!蒋天养那老贼当自己是把刀!雷耀扬那扑街当自己是只蚁!
&esp;&esp;如今他所剩的,只有全家被灭口的恨!被日夜折磨的痛苦和压抑……就算是陷阱,对方不过区区一个女人而已,他定能扭转乾坤,让她难逃生天!
&esp;&esp;更歹毒的邪念在脑海中逐渐成形,男人狞笑着猛地转身,摔了手中啤酒罐狠狠碾压,在地面上刮出一阵刺耳的声响,引得旁边几人侧目。
&esp;&esp;但他浑然不顾,那双隐藏在帽檐下的眼睛里,燃烧着骇人的、毁灭一切的光芒。此刻的程啸坤,就像一具被执念驱动的僵尸,踉跄着狂奔离去,一头扎进更深的夜色里。
&esp;&esp;夜风非但没有让他清醒,反而让那股杀意更加沸腾和具体。
&esp;&esp;第二日。
&esp;&esp;他开始围绕着沙田马场的外围,进行病态却执着的「踩点」。
&esp;&esp;尽管每一次靠近那片区域,都会引发生理性的心悸和幻痛,被马蹄践踏的恐怖记忆如湍急洪流倾泻而出,几乎要让他尖叫着逃离。
&esp;&esp;肋骨仿佛再次传来被马蹄碾碎的、令他晕厥的剧痛,鼻尖甚至能嗅到血腥和草料混合的、独属于他噩梦的气味。程啸坤需要紧紧攥住拳头,用指甲深深抠得掌心里发痛,才能勉强压制住转身逃跑的本能。
&esp;&esp;他强迫自己观察:哪个缺口更方便潜入?夜马散场后,保安巡逻的规律是怎样的?哪个区域的灯光最暗?哪条撤退路线最隐蔽?
&esp;&esp;恐惧与仇恨在他体内进行着疯狂的拉锯战,每一次踩点,都是一次炼狱般的煎熬。
&esp;&esp;但最终,对复仇的渴望,以一种病态到强大的意志力,将其所有的恐惧、痛苦甚至理智,都碾碎、重塑,转化为一种近乎宗教狂热的笃定。
&esp;&esp;他知道,那里是他的地狱。
&esp;&esp;但现在,他要去把他的地狱,变成埋葬齐诗允的坟场。
&esp;&esp;即便是死,他也要拖着那衰女一起,在那片承载了自己所有痛苦和耻辱的土地上,同归于尽。
&esp;&esp;窗外,天色转阴,眼看就要落雨。
&esp;&esp;齐诗允正低头审阅一份活动方案,手边的黑咖啡早已凉透,只有苦涩随着豆香在空气里缓缓发散。
&esp;&esp;就在她落笔的间隙,内线电话响起,是前台告知有位沙田马场的工作人员找她,说是之前遗落物品,前来归还。
&esp;&esp;女人眼神微凛,平静回应:“请她进来。”
&esp;&esp;片刻后,一位穿着马场清洁员制服、面容朴实的中年妇女有些拘谨地走了进来。她手里,拿着一个款式普通的女式手袋,说是昨晚清场时在靠近旧马厩区域的观众席缝隙里捡到的。
&esp;&esp;齐诗允礼貌接过那故意遗落的手袋,语气温和地道谢,并状似无意地闲谈了几句,夸赞马场环境维护得好,即便旧区也很干净。
&esp;&esp;李婶受到鼓励,话匣子打开了些,压低声音说:
&esp;&esp;“雷太你太客气了…我们日日都打扫好仔细的,不过最近啊……”
&esp;&esp;她看了看四周,确定环境安全,脸上渐渐露出一丝困惑和警惕:
&esp;&esp;“就是这几天…旧区那边,好像有个高高瘦瘦的男人…成日戴住顶帽,鬼鬼鼠鼠到处晃荡……”
&esp;&esp;“不知他是不是想偷东西,还是有什么其他目的…我同保安提过,但是捉不到人,他好似好熟地形…闪得好快。”
&esp;&esp;高瘦,戴帽,鬼祟,熟悉地形。
&esp;&esp;这几个关键词,就像是拼图最后的关键几块,瞬间与记忆中那个在珠宝店外一闪而过的模糊身影、同自己内心深处锁定的那个名字…严丝合缝地重迭在一起!
&esp;&esp;她心中巨震,面上却不动声色,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担忧:
&esp;&esp;“是吗?那你们要小心点,注意安全。”
&esp;&esp;“我会同马会那边的经理提一下,让他们加派人手巡逻。”
&esp;&esp;送走李婶,办公室门关上的瞬间,齐诗允脸上的温和瞬间褪去,被一种猎手锁定目标后的锐利完全取代。
&esp;&esp;他真的来了。
&esp;&esp;就在她预设的猎场里徘徊。
&esp;&esp;这个消息,彻底证实了她的判断,也点燃了她胸腔中,那簇压抑已久的、名为复仇的火焰。
&esp;&esp;齐诗允没有丝毫犹豫,拿起电话立刻开始了更周密、也更危险的部署。
&esp;&esp;她利用工作之便,以viargo需要为某位重要客户,在马场包厢安排一场私密兼具格调的商务会谈为由,开始不动声色地调动资源,并极其隐晦地通过自己的渠道放出风声———
&esp;&esp;下礼拜三夜赛,东英雷太会陪同重要客户,在沙田马场视野最佳、也相对僻静的凌云阁包厢,观赏赛事并洽谈要务。
&esp;&esp;而她强调,消息是临时安排,极为低调,知只者甚少。
&esp;&esp;女人站起身走至落地窗边,眼见层层迭迭的乌云里划过几道裂痕般的闪电,她握紧刚挂断的手提,心跳频率愈发沉重。
&esp;&esp;她很清楚,若要想让程啸坤这条毒蛇毫无戒心地咬钩,她自己,就必须成为那个看起来毫无防备的诱饵。
&esp;&esp;所有的动作,都在她的职业身份掩护下,悄无声息地进行着。
&esp;&esp;而她,需要让所有行为在雷耀扬和加仔眼中看来合乎情理。这些…只是她愈发投入到工作中,用忙碌麻痹自己的方式。
&esp;&esp;夜色渐深,半山家中的卧房里只开了一盏壁灯。
&esp;&esp;光线柔和地勾勒出家具的轮廓,却驱不散方佩兰过世之后,弥漫在这家中那层看不见的薄纱。
&esp;&esp;齐诗允靠在床头看电视,新闻台里,正报道着一桩几周前的性工作者失踪案件。死者被凶手掐住脖颈窒息而死,又被弃尸在九龙湾附近的废弃水库里,已经被水泡得面目全非。
&esp;&esp;这时,雷耀扬进来,在她身边坐下。
&esp;&esp;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直接将她揽入怀中,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被灯光镀上一层柔光的侧脸,心情复杂。
&esp;&esp;自己加派人手在澳门追查了许久,本埠也几乎要翻遍,甚至在泰国大范围地搜索…可那肇事逃逸的凶手奸邪狡猾,洪兴那头,也没有更多的线索……
&esp;&esp;事态,已然陷入一阵不易打破的僵局。
&esp;&esp;这样便寻无果的的挫败,令雷耀扬不再如从前那般自信,特别是面对齐诗允时,他更觉愧怍难当。
&esp;&esp;“这次去深圳谈那块地皮的事,最快也要三天。”
&esp;&esp;男人开口,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低沉,仿佛还有某种无可奈何的情绪在蔓延。
&esp;&esp;“嗯,加仔都同我讲过了。”
&esp;&esp;齐诗允缓缓抬头,对他露出一个浅淡又温顺的笑容:
&esp;&esp;“你放心去,我会照顾好自己。”
&esp;&esp;她语气平和地回答,甚至带着无可挑剔的体贴。
&esp;&esp;但这过于正常的反应,反而像针尖戳在雷耀扬的心上。
&esp;&esp;他宁愿看到她因为自己的短暂离开,流露出哪怕一丝一毫的不舍或依赖,而不是这种…仿佛早已准备好、甚至隐隐期待的「懂事」。
&esp;&esp;沉默了片刻,雷耀扬向她靠得近了点,握着她的手:
&esp;&esp;“诗允。”
&esp;&esp;他唤她的名字,带着一种刻意放缓的节奏,像是在斟酌最不易碰碎她的字句:
&esp;&esp;“最近看你,气色好了点。”
&esp;&esp;“能回公司继续工作是好事,但有些事……急不来。”

